Information-Justice|信 息 正 义
马丁·路德·金正在演讲《我有一个梦想》
与此同时,金牧师的一生所代表的是:弱势族群在宪法允许的范围内用和平手段争取民权,使得能够跟其他种族在宪法上平起平坐的运动,实现人人生而平等的理念。
这两个完全相反的形象竟然戏剧性地发生在同一天,这不也就是美国今天的写照吗?高贵的开国理念和丑恶的政治现实交织,民主与寡头共存,这让人感到晕眩,失去身份认知,甚至让人感觉道德错乱。
在这样一个史诗级的荒唐时刻,一个有点洁癖的人或许只能遁入犬儒主义的洞穴里寻找心灵的慰藉。然而,面对金博士,我们无法这样做。马丁·路德·金的奋斗是美国历史上的一盏明灯,在某种意义上,他拯救了美国,让美国从白人种族主义的深渊里被拉出来。今天的所谓基督教民族主义,那正是在毁灭金牧师所拯救的美国。
拜登总统2020年赢得大选以后,宣称这是个“为美国灵魂而战”的选举。然而,四年过去,川普再度执政,比以往更受欢迎,更强势,这似乎说明,美国已经失去了它的“灵魂”。如果真正要让美国“再度伟大”,美国必须找回它的“灵魂”。然而,无论民主党还是共和党,第一应当回归的原点就是:美国的“灵魂”到底是什么?金牧师一生投入,为之生为之死的理念或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个视角,本文正好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可供思考和反省的灵感。
(BY 临风)
原文2025 年1月19日发表于CNN。作者约翰·布莱克(John Blake)是CNN资深作者,也是一位屡获殊荣的作家。他的回忆录《超出我的想象:一个黑人发现了他从未认识的白人母亲的什么》(“More Than I Imagined: What a Black Man Discovered About the White Mother He Never Knew.”)获得2024 年克里斯托弗奖(旨在表彰“肯定人类精神最高价值”的书籍)等多个图书奖项,并被佐治亚州图书中心选为 2024 年所有佐治亚州人都应该阅读的书籍之一。布莱克还曾获得美联社、专业记者协会、美国宗教学会、全国黑人记者协会、宗教传播者委员会和 GLAAD 媒体奖的嘉奖。2020年,他的文章《有一种流行病我们可能永远找不到治愈的方法:对公共场所黑人的恐惧》(“There’s One Epidemic We May Never Find a Cure For: Fear of Black Men in Public Spaces”)被Bustle Digital Group选为11篇关于种族主义和警察暴力的最佳论文之一。原文链接:
马丁·路德·金牧师认识,而今天的进步人士却一直忘记的原则
一个星期五的深夜,一个年轻人在妻子和还是婴孩的女儿熟睡时,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厨房。他热了一杯咖啡,在地上踱步。当他把杯子放在桌子上时,他的手颤抖着。
这个年仅27岁的男人是一位冉冉升起的牧师。他被要求领导当地黑人社区抵制该市种族隔离的公交车。但原本预计只会持续几天的象征性抵制变成了一场持续13个月的战斗,使他成为全国关注的焦点。
他阿拉巴马州蒙哥马利市的家中开始收到匿名电话的死亡威胁 —— 每天多达40个。
午夜的电话声让他从梦中惊醒,他又接到一个威胁电话(如果不离开该市,将炸掉他家),牧师的决心动摇了。1956 年1月的这个晚上,他偷偷溜进厨房,因为他想弄清楚自己该如何逃走,而不显得懦弱。绝望之下,他大声向上帝祈祷。“我已经到了无法独自面对的地步,”他说。
那些研究马丁·路德·金牧师生平的人都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金说,那天晚上,他听到一个声音,敦促他为正义和真理挺身而出,他很震惊。这是他第一次如此生动地与神相遇。
之后,他说,“我准备好面对一切。”(他的家的确被炸,幸好没有伤亡。)
十个月后,当美国最高法院宣布公共汽车的种族隔离违宪时,金的信仰得到了肯定。蒙哥马利的公共汽车很快就取消了种族隔离,为他赢得了巨大的胜利。
这个故事一直激励着美国人,尤其是进步人士。但将近70年后,许多左翼政治人士仍在努力应对自己的绝望时刻。1月20日,美国迎来了马丁·路德·金的国家假期,但这次对他一生的庆祝将与众不同。这一天恰逢当选总统川普宣誓就任第二任期。
马丁·路德·金的遗产将在美国各地的电视屏幕上与MAGA运动相遇。他们的观点可能形成鲜明对比——马丁·路德·金的“挚爱社区”(Beloved Community)与川普的“美国大屠杀”(American Carnage),后者是川普在2017年就职演说中的标志性台词。
不久前,很少有进步人士能想象到这一天会到来。他们认为,MAGA 运动因1月6日叛乱中出现的令人震惊的画面而名誉扫地,而川普因针对他的一系列刑事指控而已经在政治上受到削弱。然而,自川普11月获胜以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从愤怒转向幻灭。川普是第一位被定罪的重罪犯成为总统。
但那些了解并研究这位民权领袖的人说,金的榜样为进步人士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即使你不相信上帝,也从未“登上过山顶”,金也会为那些不认同“让美国再次伟大”愿景的人提供策略和叙事方面的教训。
研究金和社会正义运动的历史学家兼畅销书作家杰马尔·蒂斯比(Jemar Tisby)说,第一步是接受你的愤怒。
这位《正义的精神:信仰、种族和抵抗的真实故事》(The Spirit of Justice: True Stories of Faith, Race and Resistance)一书的作者说:“哀痛是正义的一部分。我认为,作为人类,跳过我们对国家和民主的悲痛,直接采取行动是不健康的。第一步是感受你的感受。”
接下来的步骤是什么?一些左倾的美国人可能不想听到这些劝告,因为在争取社会正义和选举胜利的斗争中,进步人士陷入了金牧师当时巧妙避开的陷阱。
金的遗产为他们提供了四个令人不安的教训。
教训1:金拒绝“善与恶”的叙事方式
1963年 6 月22日,白宫会见民权领袖。副总统林登·约翰逊( Lyndon B. Johnson)和时任司法部长的罗伯特·F·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与马丁·路德·金、本杰明·梅斯(Benjamin Mays)以及其他民权领袖合影。
这一课始于一种熟悉的人类情感:被冷落。
本月华盛顿的权力交接充满了冷落。即将离任的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显然决定不邀请她的继任者JD·万斯参加传统的就职前副总统官邸参观。此前,在一场残酷的竞选活动中,万斯和川普都攻击了她的种族身份。
前总统比尔·克林顿、乔治·W·布什和巴拉克·奥巴马也拒绝参加川普的就职午宴。(2021 年,川普没有参加拜登的就职典礼,因为他谎称选举被窃取。)我们进入了MAD(谐音:疯狂)政治时代——相互保证的蔑视(Mutually Assured Disdain)。
然而,这些政治冷落是一个更大模式的一部分:进步人士妖魔化川普及其追随者,并拒绝与他们接触。
川普告诉他的支持者,左派鄙视他们,而进步派人士没有采取足够的行动来挑战这种讽刺形象。民主党主要人士称川普的追随者“可悲”且“怪异”。一些进步派人士已经切断了与支持川普的朋友或家人的联系。近十年来,许多左派人士一直在无情地诋毁川普,但这似乎并没有对2024年的选民产生影响。
去年,前总统克林顿警告民主党人,贬低右翼人士的风险巨大。
“我敦促你们去了解他们,”克林顿在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上发表演讲时说道。“我敦促你们不要贬低他们,但如果你们这样做了,也不要假装你们不反对他们。尊重他们——就像你们希望他们尊重你们一样。”
金牧师不需要克林顿这样的建议。他做到了。尽管他忍受了13年无情的审查,但很难找到金对批评者采取报复或小气行为的记录 —— 即使在他的私人生活中也是如此。
这并不意味着在种族隔离南方长大的金从未感到愤怒。他年轻时曾说过,“我下定决心要恨每一个白人。”不过,他后来摆脱了这种想法,并坚持说:“不要让任何人把你拉下水,让你恨他。”
但金拒绝将社会正义运动简化为“善与恶”,因为他有信仰,并致力于非暴力。他说:“我们最好的人身上也有一些邪恶,我们最坏的人身上也有一些善良。”
金对待对手的背后也有战略上的算计。你不可能赢得一群你公开贬低的人的支持。当你拒绝满足对手把你拖下到他们同样水平的期望时,你就创造了挖走他们追随者的机会。
最近的选举表明,双方都有大量选民可以被挖走。有700万到900万在2012年投票支持奥巴马的人,在2016 年转投川普。这个数字对社会正义倡导者,那位《不分他者,不分归属:我们如何拯救自己和世界》(Belonging Without Othering: How We Save Ourselves and the World)一书的作者约翰·鲍威尔(john a. powell)来说意义重大。
这意味着,相当多的川普选民在人生的某些阶段表达了支持种族平等主义的观点,鲍威尔说,他的名字都是小写的。
进步人士常常将川普的追随者描述为不可救药的种族主义者。去年 11 月,哥伦比亚大学一名法学院学生写道,在他的学术圈子,“‘保守派’或‘共和党’是愚蠢、种族主义或邪恶的简称。”
但鲍威尔说,这样描述所有MAGA追随者是一种更广泛的常见错误。
他写道:“我们用微妙的术语看待自己和自己的群体,但倾向于否认其他群体的复杂性。”
鲍威尔说,金没有犯这个错误。金是鲍威尔所说的“完美的桥梁”,他愿意与白人至上主义者、种族隔离主义者、黑人民族主义者 —— 任何批评或鄙视他的人接触。他经常只是倾听,但不会刻意去改变对方的想法,因为他知道,如果对方觉得你倾听并且尊重他们,那么你就更有可能说服他们。
“‘让美国再次伟大’运动及其回应远离了沟通,”鲍威尔说。“它妖魔化了对方,将对方视为只是个二维空间的人物,因为他们在某些问题上与你的观点不同。”
民权活动家黛安·纳什(Diane Nash)认识金,她是该运动许多最重大胜利的核心人物。她是静坐运动和自由乘车运动的领导者,后者是一场废除州际巴士旅行种族隔离的运动。她说,她接受的非暴力培训教会她不要将政治对手视为敌人。
民权活动家黛安·纳什。她于2022年7月被拜登总统授予“总统自由勋章”。
“目标是解决问题并和解,”纳什说。“不与人交谈或憎恨他们是没有成效的。”
教训2:金不将民权运动仅仅变成种族正义运动
金还做了一些今天听起来违反直觉的事情。
“他拒绝将民权运动变成种族正义运动,”鲍威尔说,他是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他者化与归属研究所”(Othering and Belonging Institute)所长。
其他进步团体多数背负着这一反种族歧视标签的负担。“黑人命也是命”(BLM)运动因其反对警察暴力的立场而获得了极大的关注。该组织表示,其工作“以黑人解放运动中被边缘化的人为中心”。
但该组织的名字并没有起到什么作用,普利策奖获奖传记《把水分开》(Parting the Waters)的作者泰勒·布兰奇(Taylor Branch)说。
“标题宣传了它的局限性。这是很基本的,”布兰奇说。“但为什么它对每个人都很重要(Matter)?”
当一场社会运动被简化为黑人寻求正义时,就更容易引起强烈反对。这固然不公平,但它(反对)的存在是因为美国历史上另一个持久的动态:当黑人获得一些东西时,许多白人认为他们会自动失去一些东西。他们认为政治斗争是赢家通吃。
金意识到了这种动态关系。他抵制任何将民权运动归结为黑人种族不满的企图。他组织的最后一次运动是“穷人运动”,这是一个大胆的计划,要雇佣一支由贫穷的白人、黑人和棕色人种组成的跨种族军队来占领华盛顿。他反对越南战争,并经常认为系统性种族主义也会伤害白人并威胁民主。
“如果你的运动仅仅是建立在不满的基础上,那么你就来到了川普的地盘,”布兰奇说。“他玩弄不满的手腕出神入化。”
与马丁·路德·金的导师、民权活动家贝亚德·鲁斯廷(Bayard Rustin)共事的阿奇·普丁顿(Arch Puddington)说,如果马丁·路德·金今天还活着,他会拒绝任何建立在反美主义言论基础上的运动。
“尽管美国存在许多缺点,但马丁·路德·金博士仍然热爱美国,并将避免谴责白人并尊重其民主制度作为个人准则,”属于“自由之家”高级名誉学者普丁顿说,“自由之家”是一个促进民主和人权的非营利组织。
“贝亚德·鲁斯廷(Bayard Rustin)经常说,他(金)对分析白人不感兴趣,而是认为自己的工作是建立跨种族联盟。”
教训3:标签行动主义是不够的
上图:《伯明翰监狱来信》录音封面;
下图:国家民权博物馆复原了马丁·路德·金在伯明翰监狱的牢房。亚当·琼斯博士摄,
https://www.flickr.com/photos/adam_jones/7201053964/in/album-72157629764197158
金是一位伟大的公众演说家,但他最重要的成就之一是他的《伯明翰监狱来信》(Letter from a Birmingham Jail)。这封信不仅因其雄辩的口才而受到尊敬,还因其创作的特殊环境而受到尊敬。
金在阿拉巴马州伯明翰一间黑暗、肮脏、没有床垫的牢房里被单独监禁了几天,然后写了这封信。他把这封信写在揉成一团的报纸和卫生纸上,然后偷偷交给了律师。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如果金没有在监狱里写这封信会怎样?如果他坐在舒适的办公室里,拿着一袋奇多(Cheetos),发推文会怎样?或者把它和一些激动人心的福音音乐一起发布在Instagram上?
它还会产生同样的影响吗?这值得怀疑。金冒着生命危险自愿进入监狱的决定赋予了他话语的道德分量。这是金一生中一个基本教训,进步活动家经常忘记:革命不会被数字化。那些与金一起学习和游行的人说,你也必须把你的身体放在你的信仰所在的地方。
研究金的学者并不认为网络行动不重要;他们说它只是不能替代面对面的行动。在互联网导致更多人独处的时代,人们很容易忘记这个教训。
民权学者蒂斯比指出,自2020年乔治·弗洛伊德抗议活动以来,美国左翼没有在街头举行任何大规模示威活动。
蒂斯比说:“我们的直接行动很多都局限于标签行动。如果我们希望事情有所改变,就如50年代和60年代的民权活动家所做的那样,我们必须考虑被捕、静坐、下跪、抵制,并让大家知道这是我们的最后手段。”
蒂斯比说,这意味着人们要为家乡的改变而奋斗。他也是一本面向年轻读者的书《如何对抗种族主义》(How to Fight Racism)的作者。
“我们不要直接跳到华盛顿,”蒂斯比说。“让我们看看我们的城市、乡镇和社区,看看我们可以采取行动的方式。”
近年来,标签行动主义的局限性变得更加明显。在雅各宾杂志的一篇文章中,弗罗斯特(Amber A’Lee Frost)说,很难指出什么是#OccupyWallStreet、#MeToo和BLM等流行运动所取得的切实而持久的胜利。她说,在线行动主义运动“在由企业控制且转瞬即逝的不太民主的平台上消亡得太快了。”
“绝望的活动家发推文,”弗罗斯特写道。“有抱负的活动家会使用脸书。初出茅庐的组织者会发电子邮件。资深组织者会提供电话号码。成功的组织者会获得地址。”
面对面的共同活动也很重要,因为人类的基因组成就是这样的。
观看新闻短片中那些参加静坐或自由乘车抗议的年轻民权活动家的镜头,你会看到他们遭受了最可怕的身体和情感虐待。但请注意他们在一起时的情形。人们从与他人在一起中汲取能量和希望。
民权活动家纳什曾在怀孕六个月时被捕,她说,她与其他活动家之间的团结纽带改变了一切。
“如果没有了那批与我共事的人,我不可能做到,”纳什说。“作为个人去反对体制是愚蠢的。你必须成为一个团体去做事。”
教训4:不要根据谁在任来判断运动的成功与否
1963 年,马丁·路德·金演讲后,人群沸腾。
看到川普宣誓就职,左翼人士可能会认为他们的努力失败了。
但纳什还为我们提供了另一个应对绝望的教训。20世纪50年代和60年代的民权运动失败频发。民权活动家被暗杀、殴打、被朋友背叛、在监狱中遭受折磨、被家人抛弃。
纳什说,她曾多次想过放弃,“但风险太大了”。纳什现年86岁,但谈到未来的挑战时,她的声音坚定不移。
“为维护民主,许多人在战争中牺牲,”她说。“我们不应该愚蠢地认为我们可以不做出牺牲就能维护民主,但这是值得的。”
如果纳什的话还不够鼓舞人心,金说还有另一种方法可以解决绝望。他相信每一个社会正义运动都有“宇宙的陪伴”——上帝或宇宙中的其他力量站在正义的一边。
“我相信,赤手空拳的真理和无条件的爱将拥有最终的话语权,”金在1964年的诺贝尔和平奖获奖感言中说道。“这就是为什么暂时被击败的正义比胜利的邪恶更强大。”
蒂斯比说,他在11月的总统大选后转向那次演讲,以摆脱忧郁。
蒂斯比告诉CNN:“如果我们将正义工作的成败归结于外部因素——法律通过、政策改变、我们想要的人上任——那么当我们失败时会发生什么?你如何继续前进?一定有比这更深层次的东西。”
年轻的金在1956年经历了灵魂的黑夜之后找到了继续前进的方法。川普的追随者们也在他们的运动似乎在2021年脱轨后找到了继续前进的方法。
那么,在未来几年里,哪种美国愿景会胜出——MAGA还是MLK的挚爱社区?
1月20日(本届就职典礼日期)发生的一切,都不会给我们答案。但左派或许可以从最后一条信息中得到鼓励。
金牧师战胜了进步人士今天面临的许多挑战,但他得到的支持更少——而且面临着更多的暴力和仇恨,他的传记作者布兰奇说。
“如果金在他的时代能保持乐观,”布兰奇说,“我们也能。”
1963 年“进军华盛顿”期间,人群围绕着倒影池。摄影:沃伦·莱弗勒(Warren K. Leffler),国会图书馆。